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5-04-25 08:02:00
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隋雪 通讯员 李文芳
确诊的那个冬天,北京同仁医院的走廊,显得格外冰冷而漫长。
54岁的秀珍坐在轮椅上,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,纸张在她颤抖的指间沙沙作响。
“腺样囊性癌,Ⅳ期。”七个字像七根钢钉,仿佛将她的余生钉在了十字架上。
“癌症晚期了,治疗也没有太大希望,活不了几天,到最后钱还都整没了,人财两空。” 秀珍跟丈夫老杨说,“我不治了,钱留给你,你腿脚不好,以后还得生活。”
身旁的老杨握住她的手,眼泪像开了闸的水,泣不成声,“咱该治治,其他的你别考虑!人没了,我留钱也没有用。”他残疾的右腿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,但握紧妻子的手,力道却坚定如铁。
从东北黑土地到江南水乡,这辆特制的双人轮椅碾过2900多公里的山河。轮印所至,尽是爱的轨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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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土地上的“歪嘴病”之谜
2022年的冬天,农场退休职工秀珍正在厨房腌酸菜时,突然发现自己的嘴角不听使唤地歪向一边。
“怕是受了风。”村里的老中医这样诊断。
老杨记得清清楚楚,那天他拖着残疾的腿,在雪地里推着自行车走了五里地,才给妻子买回治“歪嘴病”的膏药。
此后两年间,这对夫妻的足迹遍布各大医院:哈尔滨的针灸,大连的理疗,天津的偏方……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,病情却像野草一样疯长。
直到2023年末,那个飘雪的清晨,北京专家的一句话揭开了谜底:“这不是中风,是肿瘤在啃噬你的颅底神经。”
秀珍被确诊为腺样囊性癌。
这是一种主要来源于头颈部的罕见恶性肿瘤,仅约占头颈部所有恶性肿瘤的1%,最常见的症状就是头颈部缓慢生长的肿块以及伴随的疼痛、麻木或面瘫。但由于肿块与口、鼻、眼及颅底毗邻,部分发病部位深居面部内部,隐匿性高,前期症状较难发现,往往发现即为中晚期。
放疗室里的春节
“放弃治疗”的念头,在秀珍心头盘绕了许久,而后在丈夫近乎执拗的坚持中被一步步打消。
病房里,大人、小孩,有着相似遭遇的病友走的走,来的来。有人选择坚持,有人无奈放弃,亦有人抱憾长辞,只留下伤心欲绝的亲人在人世间。
化疗药物在秀珍血管里流淌,像无数把烧红的小刀。她的头发大把脱落,口腔黏膜溃烂得连米汤都难以下咽。老杨就守在北京出租屋的煤炉前,把奶粉调得温热适中,一勺勺喂进妻子嘴里。
“那年春节,房间里就我们俩。”秀珍回忆道,窗外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,老杨把饺子捏成小小的月牙形,方便她吞咽。“他说等病好了,要带我去看祖国的大好河山。”
三个月的放化疗,秀珍挺了过来。随着病情好转,结束治疗后,夫妻俩满怀希望回到了东北老家。
然而,希望却在2024年底回京复查时轰然崩塌。检查结果显示:癌细胞可能又卷土重来,更可怕的是放疗引发的颅底大面积坏死。
专家看着CT片直摇头:“手术风险太大,可能下不了台……”
开往春天的夜行列车
“去杭州!找浙江大学附属邵逸夫医院的肖芒教授!”
老杨连夜收拾行李时,秀珍正因剧痛蜷缩在床上。她的脸肿得发亮,右眼被脓液黏得睁不开。“北京都治不好,上浙江不也白扯吗,前后花了一百多万了,咱家底都掏空了……”她气若游丝地劝说。老杨却把最后一张存折塞进贴身的布袋:“钱能比命重要?”
开往杭州列车在夜色中疾驰。硬卧车厢里,老杨用身体为妻子筑起一道人肉护栏。一夜的颠簸中,他数着妻子微弱的呼吸声,就像当年在产房外等待女儿降生时那样虔诚。
手术台上的“拆东墙补西墙”
杭州的晨光中,肖芒看到的是一对“轮椅上的连体人”:为了方便出行,两人共同坐在一辆改造加长的轮椅上,丈夫后背坐着妻子,轮椅扶手上挂满药袋。“就像溺水者抓住浮木,他们的眼神让我没法拒绝。”
“颌面部或者颅底的放疗以后,有10%左右的患者会出现轻重不等的颅底坏死,像秀珍这种情况必须要进行手术切除和修复,否则就会一直面临剧烈的疼痛,无法正常生活,到最后衰竭而亡。” 肖芒说道。
手术室的无影灯下,医疗团队倒吸一口凉气——秀珍的颅底已成了“马蜂窝”,坏死的骨肉浸泡在黄绿色的脓液中。肖芒当机立断:“取大腿的鲜活组织移植!”
显微镜下,医生们用比头发丝还细的缝合线,将股前外侧的筋膜瓣“嫁接”到颅底。
八小时的马拉松手术,每一针都在与死神拔河。
肖芒团队为秀珍进行手术/受访者提供
断桥边的重生誓言
术后第15天,秀珍眼睛透着光,脸上带着笑,阳光透过病房窗帘,在她掌心投下斑驳的光影。“像黑土地开春时,雪化了的模样。”她笑着对丈夫说。
出院那天,那辆双人轮椅,载着老杨和妻子来到了西湖。春风拂过苏堤新柳,他为妻子系紧松开的鞋带。“等医保报销完,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咱们先去海南看海,再去西藏转山。”
秀珍抚摸着丈夫脸庞的皱纹,西湖水映出他们依偎的身影。此刻的他们,比雷峰塔下的任何一对情侣都更像爱情的模样。
出院后,老杨和秀珍同游西湖/受访者提供
(截至发稿前,夫妻俩已在黑龙江完成医保结算。肖芒团队表示,秀珍的恢复情况超出预期,可望治愈。)
记者手记
在邵逸夫医院的走廊尽头,我见到了那辆传奇的双人轮椅。它碾过哈尔滨的冰、北京的雪、杭州的雨……轮胎花纹已近乎被磨平,扶手处留着长期握持形成的包浆。最令人触动的,是轮椅下方那个自制的小抽屉——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车票存根:哈尔滨西至北京南,北京站至杭州东……
这些泛黄的纸片,记录着一对平凡夫妻最不平凡的远征。当医学遇到爱的极限,连死神也要为之让路。正如老杨在采访最后说的那句话:"只要她的心跳还在,我的轮椅就永远不会停下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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