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惠州文脉·花地西湖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04 10:25:00    

羊城晚报《惠州文脉》4月4日版面图

春到人间一卷之

□戚思翠

何谓春?东汉·刘熙《释名·释天》云:“春,蠢也,万物蠢然而生也。”东汉·应劭《风俗通义·祀典》亦曰:“春者,蠢也,蠢蠢摇动也。”春来了,大地回暖,万物复苏,我国民间在这天有“咬春”的习俗。清代还有专门的《咬春诗》言:“暖律潜催腊底春,登筵生菜记芳辰。灵根属土含冰脆,细缕堆盘切玉匀。佐酒暗香生匕梜,加餐清响动牙唇。帝城节物乡园味,取次关心白发新。”人们迫不及待,张口咬住鲜灵的春菜,就此开启了一整年的美食之旅。

咬春离不开春盘。春盘亦谓五辛盘。五辛盘,是古人在立春之日以蔬菜、水果、饼饵盛于盘中馈赠亲友的习俗。晋代《风土记》中云:“元日造‘五辛盘’。五辛之所以发五脏气,即蒜、小蒜、韭菜、芸苔、胡荽是也”。后来衍生为:葱蒜椒姜芥。唐代《四时宝镜》记载:“立春,食芦、春饼、生菜,号‘菜盘'。”诗圣杜甫诗曰:“春日春盘细生菜,忽忆两京梅发时。”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“醉翁”白居易亦有:“岁盏后推蓝尾酒,春盘先劝胶牙饧。”而北宋大文豪美食大家苏东坡的诗:“细雨斜风作小寒,淡烟疏柳媚晴滩。入淮清洛渐漫漫,雪珠乳花浮午盏。蓼芽蒿笋试春盘,人间有味是清欢。”“清欢”一词更对咬春春盘作了最精辟的诠释。清代潘荣陛的《帝京岁时纪胜.正月.春盘》载:“新春日献辛盘。虽士庶之家,亦必割鸡豚,炊面饼,而杂以生菜、青韭菜、羊角葱,冲和合菜皮,兼生食水红萝卜,名曰咬春。”可见,咬春与春盘由来已久,广为传颂。

春卷的雏形是五辛盘。清乾隆年间,扬州诗人林苏门(号兰痴)的《邗江三百吟》:“调羹烙饼佐春色,春到人间一卷之。二十四番风信过,纵教能画也非时。”春卷,作为我国民间节日的一种传统美食,历史很悠久。据史载,春卷的起源与我国养蚕业关系密切。最初,古人在预测年成好坏的立春这一天会鞭打春牛,“得牛肉者,其家宜蚕”,农人在祈祷农耕顺利的同时,亦祈祷蚕业丰收。到北宋时,人们在立春日除了鞭春牛之外,还以面为皮,包馅做成蚕茧形状的食品“面茧”,用以作为蚕业丰收的瑞兆,称为“探春茧”,后简称“春茧”。杜甫“春日春盘细生菜”、陆游“春日春盘节物新”的诗句,佐证了春卷自古以来的流行。而李时珍则把春卷的内容概括得更是详尽:“以葱、蒜、韭、蓼蒿、芥辛嫩之菜,杂和食之,取迎新之意,谓之五辛盘。”其间五样蔬菜都具辛荤味,食用后能使人体升发五脏之气,且在大鱼大肉后特解腻,助涤肠胃,振奋精神。春卷不仅是民间小吃食品,还成宫廷糕点之一,登上了大雅之堂。清朝满汉全席128道菜,春卷是9道主要点心之一。

记得孩时,每年开春,母亲都会给我们做春饼。一是图个节庆,二是满足我们的味蕾。那时农村颇穷,粮食特别紧张,米饭米粥难得上嘴,多以野菜辅助。野菜四处有,荠菜特别多。开始我不识荠菜,常将猪菜当荠菜混粥里煮,吃在嘴里既苦又涩。后经母亲手把手地教,我学会了识别它们。那时农村还没春卷,记得母亲做得最拿手的便是荠菜春饼,在当时算得上是“荠菜上品”。把荠菜洗净烫绿,剁得细细碎碎、碧绿喷香的,与黑乎乎的大麦面用淡盐水和成绿色小面团,再一一捏压成小圆饼,用生姜代替油把热锅擦得滑亮,将小饼一只只贴在锅里慢慢烤熟。春饼黑黑的,很不雅观,但吃在嘴里绝不亚于山珍海味。那个黑黄灿烂、透着星星点点的艳绿,外酥内软,浓香扑鼻,溢满清淡药香咸味的春饼,现在回味起来,依然使人垂涎三尺。那种奇妙的咸香与脆酥,至今还流连于唇齿舌尖,满口生津。

后来,我进城读书,成家立业,发现城市街头有了春卷皮卖。每年冬天,尤其是临近春节,北闸菜场门口就会出现一个摊春卷皮子的摊位,柏油桶上一块铁板,摊春卷皮子的少妇手里抓着一团湿浆浆的面粉团,铁板烧得火烫火烫的,惊鸿一瞥,只见手起粉落,“噌”,一张;“噌”,又是一张。铁板与手势之间微妙默契,俨然翠鸟飞掠过水面叼起一条小鱼儿,酷似小姑娘跳牛皮筋一个动作紧接着一个动作,从来不卡壳,流畅而圆滑、灵动而优美。每当我买菜路过时,都会驻足痴望着少妇神奇敏捷地摊春卷皮子,怎么都觉得这是一种高超的艺术表演,绝不是在营生。

有了春卷皮,炒制好馅料,待冷却之后,就可以包春卷了。韭黄、白菜、香菇切段切丝,肥二瘦八的猪后腿肉切丝剁末上浆滑炒,白菜香菇韭黄依次断生,按需加盐调味勾芡。若有功夫,甜豆沙馅也可以炒制一小份。待馅料冷透就包春卷。摊开一张春卷皮,放上适量馅料,将春卷皮的底部往上卷,包住馅料,再将两边向中间折起,继续卷,沾一点水淀粉封口。一卷二折三叠,一个春卷就完工了。锅里放油烧热,调小火,将春卷一个一个放入锅中炸,春卷炸到金黄即可出锅。小儿才不管烫不烫手,往往是我从油锅搛出一个,他就吃一个,吃得眉开眼笑、手舞足蹈……

春卷含有蛋白质、脂肪、碳水化合物、少量维生素及钙、钾、镁、硒等矿物质,因卷入的馅料不同,营养成分也有所不同。我国春卷的制作,馅式材料多样,因季节、地域不同而有所不同,无统一规格。相同的都是春天第一“卷”,卷进了整个春天。正可谓“春到人间一卷之。”

春意正浓 王小虎 摄

把春天装下

□陈华

雷声过后,一场甘霖从天而降,淅淅沥沥、霏霏靡靡,将思绪宣泄得淋漓尽致;玻璃窗上,嗒嗒的雨滴像温顺的少女轻言细语对我说:你看见春了吗?

肯定看见了。瞧,房前屋后,绿意盎然。平畴的沃野水汽氤氲,如烟似雾。大珠小珠落“玉盘”,是的,春雨就是最好的润肤露。看,门口的池塘水势涨高了,青嫩的水草晕开层层波纹,雨滴像灵巧的音符踩在上面,轻轻地召唤鱼儿;对,我还看见青蛙带着小蝌蚪们赶来凑热闹。

雨,绵绵密密下了半天,原本焦躁的心渐渐温凉下来,透过雨幕,我仿佛听到万紫千红、锦绣之春的呼唤声。春雨添花又添色啊,可以想见,经过春雨润泽的山林在焕发着勃勃生机:杏花、桃花、柚花……成片成簇、成香成海;田埂上,丛林间,春姑娘摆好盛宴,在恭迎凡夫俗子来探望。

雨停了,有人按捺不住脚步要去拜访大自然。

村道旁边,一条小溪涓涓缓流,几只鸭子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,大概在显耀春江水暖“我”先知。和风吹过嫩绿的柳枝,吹过参差的黑瓦白墙,吹得房前屋后的草儿花儿无拘无束,各自青着它的青、红着它的红、粉着它的粉,景象极美,惹人喜爱。

是啊,我爱雨后的大自然,经过雨水的涤荡,分外清新,纤尘不染,鲜亮的饱和度明显增加了。空气里,淡香弥漫、舒爽宜人,就是平日被人忽略的草木也不负春光,以喜人的涨势告诉你:“管你爱与不爱,我一样洒脱自如。”这风格,我喜欢!其实,天下草木都长着一颗玲珑的心,草枯冬至,草绿春来。绿是春的信子,是大自然的底色、是希望所在。

前行的路上,我们几乎被绿裹挟了。整个山坡,满目青翠,生机鼎沸的艾草深情款款等待客人的造访,草木的芬芳惹得大家把脚步停了下来,你看我、我看你,同问:有袋子吗?正在懊悔之时,大姐呵呵一笑,从口袋里掏出几只保鲜袋,大家“哇”的一声欢腾。大姐就是大姐,什么时候都想得周到,我们拿着袋子忙开了。

本草里提到艾草是传统的中药植物,具有散寒除湿、温经止血、止咳祛痰等功效,如此的好,我们的野心如发酵般,迅速膨大起来,我甚至想如果可以把满山的艾草打包回家多好。侧旁,有人提出艾草煮鸡蛋,有人建议艾草焖狗肉,有人计划做艾粄,有人说炸艾圆、做青团,七嘴八舌……我一边收拾一边期盼着美味的分享,想得都垂涎三尺了。

沉浸在美好的意境里,忽然被欢声打断,原来有人发现了蕨林。蕨是山菜之王!《诗经》《本草纲目》里对蕨的评价不凡,就连康熙皇帝都喜欢得不得了,被冠名为清宫贡品,成了满汉全席中的一款美味。

除了蕨,我们还发现很多野菜:马齿苋、水芹、野蒜……数来数去味道最美、储存时间最久的无非就是蕨菜,不知不觉间我们又整了个大包小包。有人叽叽咕咕说雨后春笋正当时,非得挖点春笋回去凑个春菜拼盘不可,但有点遗憾,因为每人手中都提着体积膨大的艾草,提着又湿又重的蕨。那一刻,真希望腋下长出翅膀来。

蕨菜与艾草不同,得先焯水浸泡去苦涩,一时无法分食,大家把力量集中到艾草,清洗的、捣鼓鸡蛋的,揉面团的、剁艾草的、做豆沙馅儿的……个个兴致勃勃。经过一番努力,黄绿相间的艾草炒鸡蛋、又酥又香的艾圆、又糯又甜的青团……春香便在锅碗瓢盆里四散开来,胃口大开啊。确实,这美味岂止是菜,它是春的馈赠,是大自然的恩赐!我们不仅把春装进眼里,也把春装进胃里了。大家意犹未尽,在酝酿着明天的咸菜炒蕨、糟姜炒蕨、骨头煲蕨……巴不得把春天都装下。

寻一树梨花

□何秋

“到梨花溪去”。朋友的邀约,让我心生欢喜。久居城里,看厌世间浮华,到梨花溪去寻一树树梨花,让心重生欢喜。

于是,我们向着梨花溪出发。一路上,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片圣洁花海,我忐忑不安,怀揣一身凡尘,怎堪见那一树树神圣的洁白?

沿途中,雾起了,笼着远山,笼着大片大片油菜花,也笼着我渐渐沉郁的心。行走一段时间,雾散了,所有模糊的景象又重新清晰起来,窗外的风景渐渐冲淡了我的思绪,梨花的模样重新清晰起来。

到了梨花溪,朋友早已等候在此。他们说,今年闰二月,季节的车轮来得缓慢,梨花花期推迟,至少十天半月后,才能见到满山盛放的梨花。而现在只有少许梨花开了。

听到这,失望弥散开来,像来时的雾,包围着我们,心情瞬间低落到了极点。放眼望去,只有山、只有树,只有一些隐约的白在树上顶着,却有不少来来往往的游人。

每个来梨花溪的游客,都怀揣着梦想,想遇到一场梨花开的盛景,那时满山下雪,纷纷扬扬,似冰雕玉琢的世界,那些洁白会打开记忆之门,会唤醒一些美好的回忆,可这延迟的花期让大家失望了。

终归是来了,既然梨花只开了少许,那就顺便看看梨树吧。听说梨花溪的梨树,是清朝时一位姓姜的本地人栽种的,他特别喜欢京城的梨花,从京城告老还乡时,想到回乡后,再难见到“梨花枝上层层雪”的盛景,于是从京城带回数株梨树苗,栽于房前屋后,经过几百年繁衍,至今已成片成林。

岁月的雕琢下,这一株株老树枝干遒劲有力,树形优美俊秀。

这里,梨花溪,留存326棵清朝乾隆年间栽种的梨树,240多年的历史,让此地成为了旅游景区。这期间也许曾有人举起过朝向它们的斧子,但一定有人奋力阻拦,经过了多少辈人的守护,才有了如今的完整保存?

看到这些梨树,我才知自己肤浅。梨花溪的梨树可不比别处的梨树呀,这些有百年历史的老梨树,阅尽人间春色、历尽世间沧桑,也有少许急不可奈耐的花儿,迎着阳光,稳稳地绽放在枝头,一朵朵、一簇簇,向着天空绽放着粉粉淡淡的笑脸,每一朵都是五瓣,微微卷曲的花瓣,含着粉色花蕊,托出一种内敛的美好。

没看到更多的梨花,来时的失落却也无影无踪,满树繁花终是美丽,满山飘雪的盛景固然可期。翻看我们的中国文化,梨花象征纯洁爱情与高尚情操,梨树则因“梨”与“利”谐音,寓意利益和财富,被寓为财富和繁荣的标志。不管因何原因,守护保存下上百年的梨树,这本身也是一种高尚情怀。

我抚摸着眼前这一棵棵梨树,它们吸收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精华,才形成黝黑皲裂的外表,镌刻了无数个季节的轮回,托起一场场盛大的景,可那些从古吟到今的诗词不属于它们,它们依然固守这方土地,固守与梨花每年的约定,春日里的阳光倾泻下来,每棵梨树的表皮泛着光,它们沐浴在阳光里。

我回头看着身后的朋友,他们在时间里沉淀下来,培养出无数优秀的学生,在这片土地上,他们不正也与老梨树一起扎根、守护这一方热土么?花期不可遇,可我却懂得有些东西比盛放更可贵,那就是守护、那就是托举,让每一朵花尽情绽放……

家乡茶香

□王娟

一声惊雷,一场春雨,我在心底惦念着家乡。这座小镇因茶而声名远扬,千年来小城与茶紧紧相依,以其花果交融的幽幽茶香、明亮澄澈的茶汤、入口醇正的滋味,征服了世人味蕾。

春季,是喜悦与丰收交织的最美时节。春雨“贵如油”,在其润泽下,茶叶焕发生机。褪去冬寒,嫩黄色的芽尖从干硬叶片中小心翼翼地“挤”出,毛茸茸的模样,煞是可爱。随着温度回升、雨水渐多、云雾弥漫,茶树仿若重获新生,一扫冬日的暗沉,叶片愈发翠绿、鲜嫩、柔软。枝头茶叶日新月异,在隐秘中长成新绿。家乡独特的红黄土壤、温润气候以及高覆盖率的山林植被,为茶叶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茶树蓬勃生长,茶农们笑意盈盈,满心期待着丰收。

盼望着、盼望着,濛濛春雨中,茶农们身披雨披、头戴斗笠,腰间挎着采茶篓,带着一日饭菜与一壶浓茶——那茶又苦又涩,却最能提神解渴。天刚蒙蒙亮,他们便奔赴茶山,与时间赛跑。趁太阳未升、气温未高,采摘最新鲜的茶叶,茶季时家家户户皆如此。清晨的茶山云雾缭绕,茶叶被湿润环绕,尽情汲取养分,此时品相最佳。茶农们迅速投入紧张抢采,双手同时提手采,精准保留一芽一叶或一芽二叶,目光敏锐地在茶树上搜寻嫩芽。一手攥满,便迅速放入篓中,紧接着转战下一棵茶树。茶叶采摘要求严苛,禁用指甲掐、捋、抓,以免影响品质与卖价。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,仿佛天生就掌握了爬山与采茶两项技能。优质茶树多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、陡峭山脊,那里无污染、无人为破坏,多为天然野茶树,茶叶品质更优。进出深山如同探险,茶农们在林间敏捷穿梭。发现野生茶树后,背倚山体站稳,面向茶树快速采摘,随后又小心翼翼挪至旁侧茶树。晨雾与露水很快浸湿衣衫,加之争分夺秒抢采,汗水湿透衣物,他们却浑然不觉。采茶篓满溢了,便倒入大竹背篓。太阳渐升,雾气消散,茶农们脱下湿透的衣服,继续采摘,竹背篓一筐筐装满。气温升高,他们才三三两两躲到大树下,吃饭喝水稍作休息。

傍晚,茶农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归家,紧接着马不停蹄开启制茶首步——“萎凋”。将白天采摘的茶叶平铺在竹筛上,双手不断抓取翻动,直至茶叶由嫩绿转为暗绿,叶柄柔软可弯折不断,第一步才算完成。随后,把“萎凋”后的茶叶放入奇特的手工机器中揉捻。这机器下方是大托盘,上方架着类似“秤砣”的物件。将茶叶平铺于托盘,用“秤砣”反复揉捻,茶汁渗出,满室生香。待茶叶揉成条状,时间的“秘密武器”——发酵就登场。把揉捻好的茶叶静置木桶,经验老到的茶农依据当日天气、温度,凭借专属方法把控发酵时间,促使茶叶完美“变身”:叶与叶柄呈现古铜色,茶香初显,发酵大功告成。为保干燥、锁住茶香,还需“烘焙”。将茶叶置于烘笼,不停翻弄,烘干后的茶叶香气四溢。其实,这只是红茶制作工序的前四步,后续的初抖、分筛等直至装箱,多交由当地茶厂完成。

窗外,雨丝又密了,雷声隐隐。我轻泡一杯家乡茶,香气在袅袅茶氲中散开,思绪悠悠飘回那座小城,飘进故纸堆里的悠悠茶香中。

菜花鳖裙羹

□宫凤华

清代李渔在《闲情偶记》中赞甲鱼:“新粟米炊鱼子饭,嫩芦笋煮鳖裙羹。”其味腴泽浓滋,炖汤、红烧、清蒸都很美。

菜花燃亮乡村,村庄处处流光溢彩,村庄淹没在黄金的海洋中。苏中水乡,河港沟汊,似瓜藤般纠缠缭绕。故园水质清冽,甲鱼体肥肉嫩。甲鱼又名“团鱼、王八、鳖”等,形似乌龟,吻突尖长,头形似蛇;腹部青白,趾间有蹼;背部灰绿,边缘有厚实滑润的裙边。

家乡渔人张甲鱼颇见匠心。把缝衣针的针鼻夹掉,用结实的呢绒线从针的中间系紧,另一端系在白色的塑料泡沫上,鱼钩便做好了。如法炮制,做几十把待用。把新鲜的猪肝切成丁儿,穿在甲鱼钩上。鱼钩一般丢在离河岸一米左右的水中。翌晨,踏着露水,来到河边收鱼钩。收钩时,会钓到或大或小的甲鱼,令人喜不自胜。

也有能手射甲鱼。取一硬扎的竹片做枪身,枪身的托处装一转轮,转轮用来收放钓线,钓线的一头系一钓砣,钓砣往上每隔寸把扣一副钩。甲鱼隔一会儿就会浮出水面吸气。将枪头的钓砣甩过去,待钓砣落入甲鱼附近水面时,稳住转轮猛地一拉,那张牙舞爪的甲鱼就上钩了。

甲鱼吃法颇多,有清蒸、白煨、红烧、糖醋等。小镇人家办宴席总少不了一碗鹌鹑蛋甲鱼汤,袅袅热气中,是食客们的啧啧称赞声。

春光烂漫,莺飞燕舞。炖一锅甲鱼汤待客,颇有田园诗情。汤中掺入枸杞、莲子,劈几块雪白的豆腐,佐青蒜花。火苗肆虐,汤中甲鱼、豆腐诸食材慢慢翻滚,缠绵悱恻,卿卿我我,如雪如潮,纯粹、粗粝、质朴的甲鱼香,似远归的故人,给人心灵的慰藉。院外天色靛青,有一种天长地久的缥缈和恍惚;屋内弥漫鱼香,覆盖宁谧,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举杯投箸之际,是一种田园生活的清苍疏旷,是一种无羁无绊的浮世清欢。

甲鱼身四周的软肉,也称作“鳖裙”,乃肉质最美的部位。将甲鱼宰杀清洗后入锅,先煸炒再慢炖,加入猪油,直到汤汁起粘,并出现红亮的光泽,筷子一戳就通为好。搛之品尝,柔嫩爽口、香中带甜、腴而不腻,实是水乡至味。在故园乡下喝甲鱼汤,有清凉古意。其情形,有丰子恺漫画之神韵。

母鸡炖甲鱼,特鲜美,令人不忍卒箸。将甲鱼和肥鸡放进锅里炖,加进花椒、生姜、葱花、豆酱、枸杞,大火煨熟,勾芡实,出锅熟烂香美,味道清绝。乡贤郑板桥独爱“甲鱼炖鸡”。在汤里加了海参、鱼肚、口蘑,先煨后焖,味尤鲜美,遂有“黄焖甲鱼”流传苏鲁一带。

《随园食单》记载甲鱼烹法:生炒、酱炒、带骨、青盐、汤煨、全壳,现今以前五种最常见。各地烹饪方法迥异,“红烧甲鱼裾爪”是湖南名肴。“霸王别姬”是江苏名菜,此菜以甲鱼母鸡分喻“霸王虞姬”二者,相背喻为相别,汤鲜味醇。“红烧甲鱼”属于闽菜系,此菜荤香醇人。“松茸鲍片炒裾边”却是粤式风味。

栖居水乡,月光小院中,黄发垂髫,围桌啜饮甲鱼汤,恬淡平和,乡愁涌动。品咂儿时水鲜,舌尖上的幸福与亲情洋溢的温馨,令人恍若隔世。每每桌上鱼刺堆积,清风飒至,月光清澄,蛙声盈耳,感觉时光绵软,尘世的幸福伸手可触。

茵陈有异香

□王同举

春日的公园,绿草如茵,百花争艳。拾级而上,清风拂面,一股熟悉的苦香扑鼻而来。俯身细看,竟发现有几株茵陈混迹在杂草丛中,细碎的叶片蜷曲着,像婴儿攥紧的拳头,叶背覆着一层灰白绒毛,在晨光下泛着银霜似的微光。恍惚间想起了老家屋檐下晒着的茵陈茶——母亲总说,这草是“苦里藏甜,寒中带暖”。

在乡下,茵陈是顶不起眼的野草,田埂边、坡地里、老墙根下,灰扑扑一丛丛伏在地上。

春日里,雨水频繁,泥土温润,田间地头野菜疯长,茵陈更是随处可见。母亲干完地里头的活,总会去田埂上走走,随手掐几把茵陈的嫩尖儿丢进背篓里。回到家中,母亲将茵陈嫩叶洗净剁碎,揉进糯米粉里,再掺入冰糖细末,做成青团放在锅里蒸。灶膛内柴火熊熊,铁锅中热气氤氲,青团很快就熟了。刚出锅的青团,青绿中透着油光,还带有一缕微涩的清香。咬破软糯的外皮,苦味在舌尖上打个转,细嚼之下,竟渗出丝丝回甘。我总嫌这味道不如槐花蜜甜,母亲却笑着往我碗里添:“苦菜养人,跟过日子一个理儿。”

清明前后,茵陈的长势最好,新芽蹿得极快,不出半月便长成蓬松的一大捧。这时候,母亲就背着小竹篓四处采摘茵陈。母亲把摘回来的茵陈一古脑地倒进竹筛里,剔除杂草,再用井水一遍遍冲洗干净。洗净后的茵陈还要放在院子里晾晒几日。待茵陈完全析出水分,母亲把晒干的茵陈叶与野菊、金银花掺杂在一起,装进一个大陶罐,在罐口蒙上一屋厚厚的粗纱布,放在阴凉处保存起来。三伏天里取一小把煮茶,琥珀色的茶汤盛在粗瓷碗中,喝起来格外清甜。茵陈特有的苦香随着微风漫过院墙,路过的人闻了,直道母亲会过日子。

记得有一年暑热难耐,我浑身起满湿疹,整夜抓挠哭闹。母亲连夜去河滩采来几把茵陈,混着艾草煮成墨绿的药汤。我坐进大木盆里,母亲舀起药汤一瓢瓢地往我身上淋。木盆里热气蒸腾,苦味呛得人直皱眉。浸在药汤中,我感觉到全身清凉了许多。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水面,映着盆中漂浮的碎叶,竟像撒了一把亮晶晶的小星星。后来每闻到茵陈香,我总会想起那个被药气熏染的夜晚,母亲蒲扇摇出的风声和窗外此起彼伏的蛙鸣。

老药书里说茵陈“经冬不死,春来复生”。冬雪压塌枯茎时,它们瑟缩着褪去青翠,枯枝在风中沙沙作响。我总疑心它熬不过寒天,可待到惊蛰雷动,扒开腐叶下的冻土,褐色的根茎竟还湿润着,像老人布满沟壑的手,紧紧地攥着最后一点生机。

有一日收拾旧物,翻出母亲塞进行李箱的茵陈香囊,粗布缝制的袋身已泛黄,可凑近轻嗅,那缕苦香仍固执地攀附在记忆深处,恍若故园的晨雾从未散去。

此刻春阳正暖,新发的茵陈叶在微风里轻颤。忽然懂得,有些草木的香气原是要用年月去品的——初尝是苦、细品是甘,最后都化作了心头一道温热的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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